本刊:感谢于布为教授接受我们《麻醉与监护论坛》的采访,首先恭喜于教授担任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的主任委员。今年是2009年,也就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于教授您能不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我国麻醉学发展60年的历史,以及近几年的重大突破?
于教授:我觉得是这样,中国现代麻醉学的发展应该是伴随着新中国成立六十年一路走过来的。在建国以前,早期基本上是由一些教会医院的修女、医学院的学生来做麻醉工作。个别专业人员的出现要到四十年代后期,如尚德延教授、上海的李杏芳教授,他们是最早从美国学习回来的一批学者。尚德延教授在兰州国民党陆军中央医院建立了中国第一个麻醉科。新中国成立以后,吴珏教授和谢荣教授相继从美国回来。吴珏教授建立了上海第一个麻醉科也就是中山医院麻醉科,同时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血库。而谢荣教授在北京的北大医院建立了麻醉科,后来也建立了中国第一个ICU。上述这些都是前辈们做的奠基性的工作,以后的发展形式多是办学习班、招收进修生,后来各省都有了学科的创建人。
真正的大发展应该说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九十年代以后。因为文化革命期间主要重点开展的针刺麻醉和中药麻醉由于种种原因都没有坚持下来。但是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到了八十年代,西方的现代麻醉技术开始进入中国,而且一大批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在国外留学的年轻麻醉学者从国外回国,从而掀起了中国麻醉学建设的一个高潮。
现代麻醉学的发展有两个标志性的事件:一是79年在哈尔滨召开的当时第一届全国麻醉学会议,后来改成了第二届,因为64年在南京还开过一次麻醉学会议,所以把64年的追认为第一届。79年这次会议同时成立了中华医学会的麻醉学分会。这是一个标志性的起点。从此全国基本上都开始建立麻醉科这样一个组织,这样一种建制。到89年,卫生部发了一个12号文件,要求在全国各地全面建立麻醉科,同时规定了麻醉科的职业范畴:临床麻醉、急救复苏、疼痛诊疗和重症监护四个领域。这以后,麻醉就踏上了一个比较快的发展道路,特别是随着近几年国民经济的不断增长,尤其在沿海发达地区,它的装备、水平、人员训练和发达国家的已经比较接近了。
最近几年,麻醉学的发展主要突出的成绩我觉得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我们建立了麻醉的一个内在控制标准,也就是通过“理想麻醉状态”这样一种概念,设立了麻醉内在质量控制标准,解决了临床上 “能不能麻醉”、”危重病人怎样麻醉”.这样的问题,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外科系统的发展。比如说,肝脏移植、心脏移植这类过去高难度的手术在一些大的医院现在已经成为常规手术,这种变化的背后支撑主要是麻醉方面的进步。二、从中国麻醉学科科研方面来说,我们国家麻醉相关的自然科学基金从前几年的一直维持在每年三十几项到最近几年的六十项、九十项再到今年的一百二十七项,这个发展速度是非常惊人的。伴随着国家对麻醉科学研究投入的加大以及麻醉科自己培养的研究生越来越多,中国麻醉学科的科研水平在不断提高,我们发表的论文越来越多,而且论文的影响范围越来越广,甚至出现了国外核心杂志一期可以同时发表三篇来自中国的论文这样一个现象。这些都说明了中国的麻醉科研在大国竞争中已打出市场。
以上是两个比较突出的方面,一是从临床上可以充分保证手术病人的安全,支撑外科体系的发展。另一方面是在基础研究方面,麻醉学科逐渐冲了上来,科研水平不断上升。这是两个最显著的进步。
本刊:刚才您也提到了在临床层面和在基础层面上,我们现在都很关注的麻醉学取得了很多的成就,那么以未来来讲,您觉得如何提高整个基层麻醉科室的建设?
于教授:这个问题是中国现状面临的一个很大问题,中国的发展虽然有了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东南沿海地区、大城市、省会城市的国民经济有了非常快的发展,医疗机构也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是麻醉学科的现状和中国的经济是一样的,东西差距非常大,城市和农村差距非常大,教学医院和基层医院差距非常大。
我们在新疆做过调查,甚至到现在,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那些医院,能做麻醉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人,而且医院里近一半人没有行医执照。其实这就是麻醉学科存在的问题,可能在其他学科根本都没有这种问题,但是由于历史原因,麻醉学科变成这样了。
基层医院今后的发展是我们这届麻醉学会的讨论重点,从明年开始,我们会做一个全国范围县级医院科主任的培训,希望通过提升科主任的业务水平来带动基层医院的发展。第二个是我们正在做一个全国麻醉科现状的摸底调查,我们希望能在明年上半年给卫生部一个麻醉科现状的报告,借此从中指出学科存在的最主要问题,也期望卫生部领导能够对这个学科的发展给予关注和从行政方面给予更多的指导和帮助。比如说,我们人力资源短缺的问题,在大城市的医院,受限于人员编制,每个医生的工作量大大提高,现在一个麻醉医生每天平均至少要麻醉四个病人甚至更多。在农村,问题在于人才短缺,如何改变我们基层医院的医生没有行医资格这样一种状态,这个工作任务恐怕还是很艰巨的。城市大学本科毕业生自愿到基层这么艰苦的地方创业的恐怕还是极少数。那么从行政的手段解决也好,或者从其它方面如政策支持方面解决也好,这些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但是,从我们学会来讲,是愿意从软实力方面,如通过提供培训、提供各类的杂志等等来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的,当然也包括在网上发布一些指南、免费下载资料。并且现在已经开始在做了,我们期望明年这些都能够发挥作用,希望通过这些工作,来提高基层人员的水平。
本刊:其实,在人力资源方面,医生需要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这样才能建立起一个根基,因为他们(基层医生)是日后我们学科发展的一个主力。
于教授:我觉得在基层医院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资源配置可能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他们很想学习,但是缺少学习的机会。其次设备条件也是很大一个问题,从初步的统计来看,大概面临的还是过去面临的问题,如何让有资质的人去做麻醉工作,如何保证在基层医院,在任何需要施行麻醉的地方,都有基本的麻醉设备,包括麻醉机和监护仪,来保证病人的安全。这是我们日后要特别关注的。
本刊:我们也看到,近几年来麻醉质量控制在学科中越来越受到关注,那么您觉得它也就是麻醉质量控制在麻醉学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它未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发展?
于教授: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中国三十几个行政区域加上解放军兵团,大概目前成立质控中心的不到二十个,接近二十个。发展得比较早的已经有一套比较成熟的经验,也因为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了。然而还有相当一部分省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质控中心,所以在今后首先从组织上可能需要全国各个省市自治区成立相应的质控管理机构。第二是,在过去,质控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关于制度,特别是过程的管理、麻醉基本制度的核查、麻醉人员的准入、麻醉设备标准的制定以及一些麻醉指南方面的工作,上述这些方面,学会当然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发展不均衡。我们讲,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小半的省份没有成立质控的管理机构。另外一点就是过去的质控比较侧重于过程的管理,一些项目的管理,如你术前有没有看病人、做没做随访,这些是质控的组成部分,但还不是全部。因为一个麻醉质量的好坏关键还是这个麻醉的本身,而不是附属的一些动作,包括麻醉的效果、病人的满意度,对手术后的支持、术后的恢复情况等等,这些方面,我觉得应该是今后质控开展的重点内容。也就是说,对各项麻醉项目提出质量控制的标准,提出数字化的指标,然后逐步去逼近它,去达到通过改进麻醉的管理来提高质量的目的,使得允许失误的范围越来越小。比如我们现在初步估计中国目前的普遍水平,大概的死亡率是万分之一,这是比较高的,如果我们能通过两三年努力,把它降到五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如果达到十万分之一,那么我们就达到了发达国家的中等水平,那将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我觉得这个方面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重点可能要从过去过程的管理、一些外在的管理转移到麻醉内在的质量上来。
本刊:那么我们也看到,随着前几年ICU和疼痛从麻醉中独立出来,我相信麻醉科的建设肯定会有变化,您认为最大的变化会是什么呢?
于教授:应该说,重症监护学科和疼痛诊疗学科都是从麻醉专业发展出来的,它们的创始人无一例外是麻醉科的专家,那么它们能够独立出来说明:第一,麻醉学科已经有了一个充分的发展,有了很大的进步。
第二就是那些学科如果继续在麻醉学科下做,可能满足不了自身的发展,所以相当一部分学科独立出来成立了自己的学会,或者是成为了与麻醉科平级的学科。我们应该把这点看作是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由于中国经济发展不平衡,从全国范围内来讲,如果我们真正施行成本效益核算制,相信有相当一部分ICU或者是疼痛诊疗科都将处在入不敷出的状态。所以目前在全国相当大一部分地区和相当大一部分医院的ICU也好,疼痛科也好,疼痛门诊也好,仍然是和麻醉科绑在一起的,通过麻醉科的分配来维持生存。我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已经独立出来的,成立学会的如ICU学会和疼痛学会取得了很好的发展,我们要加强与它们的交流,而大多数还没有独立出去的,仍然在麻醉学会下,那么我们也需要加强它们的联系,也就是说大家是并行不悖的,因为我们作为医生,最主要的并不是个人的争名夺利或者是学科之间的竞争。我们首先是为病人服务,谁能服务的好,谁就有发言权。那么另外一点就是,我们也要照顾在传统ICU及从事疼痛的这部分麻醉工作者出身的医生,他们的工作我们要大力支持。
第三,我们要加强这两家亚专科的建设,也有信心同已经独立出来的学科竞争。因为我们麻醉学科毕竟有六十年的积累,我相信无论是学科的积累还是临床研究,或者新经验新技术的使用,较之已经独立出来的学科仍然是有它的优势的。针对这两个学科的建设,学会正在采取措施,会努力使他们更加现代化,治疗手段更有效,学科更有吸引力。
至于说今后和ICU学会以及疼痛学会的关系,我个人的态度是这样的,我们麻醉学会是采取一种开放的态度:你可以到ICU学会参加活动,可以到麻醉学会参加学术活动,可以在ICU学会或者疼痛学会任职,也可以在麻醉学会的ICU或者疼痛等亚专科的专业委员会任职。我开个玩笑讲,我们采取双重国籍政策。允许大家自由来往,因为多学科之间的交流是今后医学发展的一个方向。很多学科在开始阶段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学科,但是发展到一定程度,交流对它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麻醉学科89年从大外科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临床二级学科,有力的促进了这个学科的发展。但是经过二十年,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这种模式已经有一定的缺陷了。因为我们不和大外科的分科学会开会,那么我们了解的其他学科的进步就少了,我们按照自己的需求去讲怎么麻醉,而没有考虑到外科医生的需要。我们今后有这样一个打算,本届学会除了跟疼痛学会和ICU学会加强学术交流以外,还要和外科学会和各个分科学会加强联系,共同把对病人的服务做到最好。这是我个人的一个看法。还有一方面是我们麻醉学科的研究领域涉及到很多神经系统,所以要和很多基础神经生物所,细胞所、神经内外科加强联系。再有,麻醉在器官保护方面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也有很多项目可以和其他科室合作。所以我觉得今后的发展应该是在继续加强自身亚专科建设的同时,充分地协调和其他科室的关系,促进各个相关学科的共同发展。现在我有一个建议,在明年或者后年的适当时机,召开一次外科系统和麻醉、ICU、疼痛多学科等有关大家都关心的手术系统病人热点问题的学术交流会,希望能够促进多学科的合作与交流。
本刊:谢谢于教授为我们解答,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已经是2009年的年底了,我希望于教授能借助我们这个平台,向读者和业内的同仁规划一下2010年的工作重点和表达一下新春的祝福。
于教授:我首先向从事麻醉工作的、疼痛诊疗工作的、重症监护工作的、急诊抢救工作的所有相关医务工作者表示新年的祝福,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身心愉快、家庭幸福,同时生活更加美满!
对于明年的展望是这样的,新的一届学会制订了很多的工作计划,我觉得首要的是我们要摸清我们自己的家底,把麻醉科的现状了解清楚,然后根据这次调查的结果提出改进的措施。同时,学会在新的一年里将会把重点放在基层医院的麻醉安全上来,希望通过大规模县医院科主任的培训,能够让广大的科主任们掌握先进的管理理念、现代的麻醉知识、最新的技术、麻醉新药物的使用,然后把这些经验传播到全国各地,使得在比较短的时间内,麻醉安全能上一个新的台阶,这是我们的期望。另外一方面是加强学会自身的建设,成立很多的工作小组,把一些需要做的工作制度化、常规化,一届一届地传下去,保证学会持续正常的发展。最后,我们还有一个希望,就是为了在科研方面有更大的发展,学会也有一个计划,每年派十个以上的博士到国外相关实验室深造,为学会今后的发展打下一个基础。谢谢各位!